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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7年12月27日 星期四

第一次『見鬼』

經過一整天的折磨,大家都累了!

由於五個孩子加上表弟都體力不支,我們決定在泉州街過夜。
從前到後,整個屋子的床都盡量睡,最後剩下表弟跟我,只能睡客廳沙發。
還好表弟小,不佔空間,我選了他的對面,一人一邊,腳對腳。
Oma的棉被與枕頭,是我最喜歡的,全是羽絨被,又輕又軟,
套子都是傳統德國家庭會用的細提花高級純棉布車出的。

表弟很快就睡著了,踢他,也沒反應。
客廳右側東邊的牆,擺了一座立式落地老鐘,
純銅的鐘擺,左右晃著,鐘擺的後面,垂著鍊子。
透過玻璃門往上看,可以看到整座老鐘的機械構造,
頂端,是像屋頂一樣的倒漏斗狀,屋簷下有兩扇小木門,
每一整點,一隻假鳥會隨著鐘聲唱:『布鼓、布鼓』
我最喜歡12點,因為鐘會敲12下,可以聽很久。

老房子,是有院子的,厚重的木門還是用拴子拴上,沒有鎖。
門上的紅漆,每隔幾年就要重新漆一次,不然會斑駁脫落。
只要經過開啟或關閉,木門會『嘎伊~~』的響,
接下來會有拴上門拴的木條摩擦聲,然後是上三級台階的腳步聲。

內門,外公是裝了鎖的。
但是照現在的標準來看,根本防不了宵小,
鑰匙孔很大,直接看,不用瞇眼偷窺,
鑰匙也是一支長長大大的白鐵把子,重量不輕,
從前的老人家們,心地應該比較善良純樸,
家家戶戶都是簡單帶上門,或甚至是門不閉戶,
也沒聽說向現在這麼多的搶案、竊案。
內門正上方的門楣中央,Oma吊了一串純銅的細管狀風鈴,
每當有人開內門,銅管碰撞後可以將聲音延續很長,超好聽!
想著想著,不知不覺也睡著了。

外面的野狗,不知道為何狂哭狂叫?
從小就睡得很淺,一點點的小聲音,我就會自然醒來,
這天,當然也不例外,眼睛睜開,先瞄了一下老鐘,
凌晨2:15,鐘擺還在左右晃著。

也不知道是不是聽錯,突然害怕起來!
木門居然『嘎伊』一聲,但是沒有關門,也沒有腳步聲,
我睡的位置是能夠直視內門,便將視線直接盯著門。
銅管動了!內門沒動?!
一串串的風鈴聲完全把我叫醒,害怕極了!
這是什麼情況?!
我的心臟停止在喉嚨深處,我感覺自己想要呼吸,卻不能。

外公,像一團水裡的倒影,有樣子,卻看不清楚,也無法形容,
依然是高大的外公,但是沒有咳嗽聲,少了暴跳如雷。
整個客廳的溫度,一瞬間降低,我的汗毛豎了起來…..
外公的身影,若沒記錯,應該是灰藍色透明,
我因為太過害怕,不敢看外公的腳,是踏著?是飄著?
棉被的縫邊就快要戳進眼裡,外公走向第一個房間。
房間內是外婆與阿姨睡著,我的喉頭緊到想吐,不敢閉上眼。
外公又進了第二間臥房,舅舅在裡面,隱約覺得第二間房內有些騷動。
後面還有一間大一些的房,擠了我們一家大小,外公也去了這一間。

出來後,外公坐上他的搖椅,拿起煙斗裝菸絲,
居然劃了一跟火柴,點燃菸絲…..
我想我一定會死,因為都沒有換氣,頭皮從發漲到麻,
『喀喀喀』,外公將剛剛點燃的菸絲敲進煙灰剛中,放下煙斗,
起身離開他熟悉的搖椅,向著我跟表弟躺的沙發過來,
好想哭,喉嚨好像是完全殘廢,用不出力量。
外公走到我的腳邊,表弟可能踢了被,外公拉起被子幫他蓋妥,
我的眼淚一直在眼框中轉,掉不出來,因為不敢轉頭更不敢眨眼,
心裡一直希望外公趕快消失,外公看了我一眼,嘆了一聲,
很長,很遠的聲音,肯定是一被子都難忘的『嘆~氣~~聲~~~』。
外公轉身離開了我,往冰箱的方向,只見他,
順手抓起了他最愛的黑色鴨絨禮帽,在風鈴與木門的聲音中消失…..
外面的狗又叫了一陣子,我開始用力呼吸,發現自己抖得很兇,
眼淚終於飆出來,但是不敢動,也不敢睡,就怕外公又回來。
終於,我只聽見老鐘的鐘擺聲以及整點的鐘聲…..

天很亮,不像昨天的陰雨,
陽光透過木格子的窗櫺照亮了客廳陳舊的拼木地板。
Oma正在跟阿姨和媽媽問著要找什麼,德文嘰哩咕嚕了一堆,
我只聽到Oma氣急敗壞的又衝去問舅舅們,
被大人們一吵,再睡不著,乾脆過去聽他們說什麼?
瞎~~?太勁爆了!
他們在找黑色鴨絨帽!
我只好一五一十將昨天夜裡的事全說出來,外公拿走了!
沒有一個人相信我!繼續找著。
我接著告訴大人們,煙灰剛裡面有燃過的菸絲,外公點的,
從狗叫、木門聲、風鈴聲、進房間、蓋被子、嘆氣到搖椅、煙斗,
最後把冰箱上的黑色鴨絨帽取下,再讓我聽了風鈴、木門和狗叫聲。
說完,Oma開始哭,大人們又七嘴八舌安慰她,我才跑回沙發。

望著一屋子的陽光,突然發現自己不再感到害怕,因為外公是我的家人,
更覺得自己很幸運,可以見到外公,見到_____『鬼』。

2007年12月26日 星期三

傳統父母心

加護病房呆了幾天,一個上午,濤爺爺轉入普通病房。

取下假牙,濤爺爺一定要很用力才能說清楚,
吃香喝辣慣了,硬說急救這幾天沒東西吃,吵肚子餓。
淑奶奶告訴我,醫院原本不看好爺爺,要家屬做決定。
奶奶傳統深,堅持要等長年滯留美國的獨生子回來。
決定插管急救濤爺爺。

幾次了,濤爺爺進加護病房急救,他的獨生子都沒趕回台灣陪父親。
老先生眼底盡是空虛與哀傷,甚至有些不屑,不想談這個兒子。
奶奶知道兒子是被寵壞,不敢吭聲,
只出出進進巴望著最疼愛的兒子出現在醫院。

房門口,一位印尼看護推著輪椅進來,旁邊有一位中年婦女,
輪椅上坐著一位大約七十幾歲的老先生,
看起來,像是中風,不良於行。
他一見到濤爺爺,立刻扯動著僵硬的身軀想起身,但是不能,
兩隻已經白內障的眼,流出了眼淚。

淑奶奶跟我介紹,這是一位遠房親戚,濤爺爺的晚輩。
彎身,敬呼: 『爺爺好! 』
此時,我真的很感動,一般老人家沒事不喜歡進醫院,
這位長輩堅持讓家屬推輪椅到醫院,探望更老的長輩。
他們知道,彼此的苦與承受的痛。

濤爺爺不斷用力講說加護病房內如何被對待,
口齒不清但聲音洪亮。
輪椅上的爺爺眉毛提得老高,眼睛撐著望濤爺爺。
比較起來,濤爺爺雖然長20來歲,卻真是比輪椅上的爺硬朗。
讓我想到一斷經文_____
"我又轉念:見日光之下,快跑的未必能贏;力戰的未必得勝;
智慧的未必得糧食;明哲的未必得資財;靈巧的未必得喜悅。
所臨到眾人的是在乎當時的機會。"

晚餐時分,我站在病床邊看見濤爺爺的獨生子喘著氣進來。
打過招呼,讓出位子,我輕輕地走出病房,
為濤爺爺和淑奶奶痛心,
兩位九十幾歲的長者為兒子張羅奔走至少七十年,
兒子卻從未孝敬伺候,甚至未奉養照顧。
也為他們這位兒子嘆氣,
七十歲的人了,眾叛親離,流落異鄉,
這般處境如何揚得起頭?
眼框再濕潤了一會兒,
家庭對子女的影響竟然如此深遠…